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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古典]身有千千劫(全)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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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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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客氏在浣衣局内,吃力地洗着堆成小山一样的脏衣服。面前一个大木盆,里面的水已经洗出了污浊的泡泡,积聚在大盆的边沿。客氏娇嫩的手指早就个个磨出了水泡,水泡又磨破了,个个鲜血淋漓。泡在那冷冷的污水中,尤其觉得十指钻心的痛。客氏无力地捶捶后腰,那里早就僵直酸痛。她自打十八岁进了宫做了先皇的乳母,何曾吃过这样的苦,遭过这样的罪。她那娇嫩的手指,早就拈不得针,拿不得线,何况是洗衣服这种粗活累活。想来也真是可恼,这里向来是处罚宫女的地方。过去客氏在这里,不知道折磨过多少女人。可今天,竟换了她自己,来承受这现世报。「呦~~~ 」,尖锐夸张而充满讽刺意味的女声,大老远便传过来。「咳呀呀,这……这不是老祖奶奶千岁嘛!不,不对,瞧我这记性!奉圣夫人,您老怎么在这儿做这种活计?这可都是我们下人做的。瞅瞅,瞅瞅您这手,真是可怜哪!」浣衣局的管事李老嬷嬷,阴阳怪气的打趣着这落配的凤凰。当客氏还是那个奉圣夫人的时候,李嬷嬷眼看着她对那些偶有小错的宫女用大刑,都是不敢怒更不敢言。今天终于抓到机会,当然要好好地治治她,让她知道什么是恶有恶报。客氏满心的屈辱,但也不得不低头隐忍。两手泡在冷水中打颤儿,低着头一句话不说。「呦,这就歇着了?这才洗了几件啊?看看,看着这衣领子衣襟子,也没洗透啊!」李嬷嬷拎着洗完放在一边的几件衣服,咂么着嘴,啧啧地挑剔着。看客氏就是装聋作哑,李嬷嬷把手中洗完的衣服往那泥地里一扔,索性放开了骂道:「呸!什么物!就敢在这皇宫里装起什么夫人了!长了两只奶,竟像是有了天大的功劳。那东西谁没有!只是我们没这本事,除了奶孩子,还会喂宦官!」客氏忍无可忍,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威福,老虎牙齿虽拔了,可惯性养成的余威还在。她将大木盆一推,站起来说道:「你别欺人太甚!我现在失了势,你就这样作践我!我劝你客气着点,等老娘哪天又上去了,可别说我没气量!」李嬷嬷没想到她居然还真有脾气,被她一顿抢白,还真有些心虚了。朝中这些个人物今儿下去,明儿又上来,也不是没有过。万一真让她说准了,她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正不知该如何是好,忽听得一声:「犯妇客氏可在,现要提她受审去!」对李嬷嬷来说,这可真是个好事。俗语说生不入官门,死不入地狱。无论是多好个人,审完一堂就得脱一层皮。到时看她还咋呼什么。忙乐颠颠地说道:「在,在,就在这儿呢。」客氏却是完全懵住了。竟然这样快!不知道老魏在哪,还能不能想法子救救她,把她救出这个火坑去。转念一想,老魏也是自身难保,又怎么会顾着她。于是站在那,带着一手的胰子沫,吓得眼泪和着汗水,流了一脸一腮都是。「你们都回避吧,圣上要我们单审此犯妇。没有杂家允许,谁也不得踏入这院子一步。」干清宫管事赵本政,也是崇祯皇帝的人,看着李嬷嬷吩咐道。「是。」李嬷嬷赶紧应承着,挥挥手把这院子里其它洗衣的宫女,都像撵鸡般地哄了出去,又小心地把院门关好。「赵管事……我………圣上要审我?审我什么,魏忠贤做的事儿,与我无关哪!」客氏自知大难临头,忙忙地撇清和魏忠贤的关系。赵本政命人搬了把椅子,缓缓坐下笑道:「姓客的,你别跟杂家打这马虎眼。你和魏忠贤那点事,还有谁不知道!他的事,跟你关系可大了。杂家劝你,还是早招了吧。何必自讨苦吃。你知道,这板子和鞭子,可不认人!」「我………我,我没做什么,可要我招什么啊。」客氏吓得跪下,一时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招起。赵本政身后那些人,都是宫中的锦衣卫。那些人的手段,她比谁都更清楚。过去她整治别人的时候,那惨象还一一在目,如今竟就冲着她来了。「咳,不说,可以。这样吧,杂家也知道,要人认罪,不容易。让他们帮帮你吧。」赵本政阴阴地笑笑,一挥手,身后几个锦衣卫便冲上前,将客氏按倒在地上。客氏的手还是鲜血淋漓的,此刻竟被其中一个男人踩在硬邦邦的靴子底下,痛得她大叫不止。两手两脚都被人按住踩住,已是动弹不得。只剩下胳臂和大腿,都疼得直抖。「饶了我吧,赵管事,赵管事,我……我真地什么也没做,什么也不知道啊!你们去问,问那魏忠贤!」客氏一边大哭,一边大喊着。她做过的事,她不敢承认。一旦承认,她就没法活了。赵本政也不说话,他只想尽早交差。皇上吩咐了,客氏一案今天必须结案。不管他用什么方法,都要让她把罪行交待清楚明白。赵本政也知道,客氏不过是个幌子。说到底她毕竟是个女人,皇上心里那根大刺,其实是魏忠贤。要他审客氏,不过是要客氏咬出魏忠贤,好给皇上更多理由,让魏忠贤死无葬身之地。于是他只是笑着点点头,那些行刑的锦衣卫,便开始了他们的拿手绝活。首先是踩着客氏两手的两个人,微微地挪开了脚,让客氏松了一口气儿。可这口气实在是松的太短,转眼间那两人便从腰间各掏出一个布袋来,从里面又掬出一大把粗盐粒,尽数倒在客氏受伤的手指上。一面按着她的手,一面倒,一面还笑笑地说:「给夫人消消毒,夫人就忍着吧。」客氏的手因为洗衣磨掉一层皮,里面的嫩肉还暴露在外,血迹尚且不干。刚才又被生生踩得那样,如今又加了一把粗盐,自然是苦不堪言,只有嚎啕大哭,十指连心的疼痛,让她恨不能跳起来。可这也并没完事。两人撒完了盐粒,又继续把那曾经双最娇嫩的手,毫无怜惜之意地踩在靴子下,还不断地用力碾磨。客氏觉得,那两只手竟不能再是自己的了。她那么痛恨洗衣,可现在看来,这双手,今后竟是要残废。他们踩的那么大力,碾的毫不留情,她自己都听到了手指骨头一根根断裂粉碎的声音。「不!!!!!!放开我,饶了我吧!求你们了!赵管事,赵管事!!救救我,我要见圣上,要见圣上啊!——」客氏哀绝凄惨的声音,在这寂静空旷的浣衣局大院里,显得尤为惨烈。「想不受罪,容易,说出你们那些罪过,你就可以歇着了。想面见圣上?我劝你还是休想。你以为你是谁?不过是一介犯妇。摆在你眼前的,就两条道。说,还是不说。」赵本政似乎觉得那声音有些刺耳,半捂着耳朵说道。客氏满脸泪痕,头发也早就送散散地垂落在地上。她还在犹豫,不说,这皮肉之苦难当。说了,这条命恐怕难保。就在她犹豫的当口,赵本政却根本失去了耐心。他皱着眉头,一扬脸,按住客氏的四个大汉,便将客氏像翻鱼一般地翻了个个儿,让她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了。而她的手,则紧紧地蹭着土地,仍被死死踩着。「没想到,你还真是有点刚硬。看来这几十年的夫人,也不算白当。可也是,过去,你也没少折磨别人家的女孩。现在轮到你了,自以为可以扛过去是不是。」赵本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,挥挥手,身边便又上去两人。客氏在疼痛中,看到又多出两个人,虎视眈眈地看着她,心中的惊恐,更让她的心里抽成了一团。那两人蹲下身,一把扯开了客氏的衣襟。客氏被捕那天,穿的就是这身。她来不及穿上里面的小衣,就被送进这浣衣局。如今,在这瑟瑟的秋风里,一对饱满白皙的大乳房,便白花花地随着敞开的衣襟,整个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。「水。」赵本政冷冷地命令道。那两人便从浣衣局的屋里,提出两桶水来,一筒冰冷,一筒滚烫。客氏紧张得说话都说不清了,她支支吾吾地问道:「做,做什么………赵管事,别……别………我受不住了。」「呵,不见得吧。若真受不住,怎么还挺着不说?你还以为这是先帝在的时候?别做梦了。」赵本政接过小宦官递上来的香茶,喝一口,慢悠悠地说道。「还愣着干什么,夫人也该清醒清醒了。」赵本政看那两人还没动作,似是愠怒地骂道。于是其中一个先拎起那筒冷水,劈头盖脸地照客氏身上猛倒下去。一大筒冰冷刺骨的井水,便浇在客氏的头上和身上。客氏语不成声地「啊啊」叫着,那些水激得她头皮发麻,顺着头发向下淌水,乳房也挂着水珠,乳头被冷水一激,受惊般立得老高。「冷了?再给来点热乎的?别说杂家对你不好,来呀——!」赵本政使了个眼色,另外一个人便高高举起滚水筒,作势就要倒下去。「别,别,爷,爷……赵爷,我说,我都说!别倒,别倒啊!」客氏杀猪一般地大叫起来。冷水尚且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,这一大筒滚水下去,她的脸和身上的皮,直接就能煮熟了。就算是死,她也希望能死得好看一点,痛快一点。赵本政成竹在胸地笑笑,示意那人暂停。他从椅子上站起来,让身边的人摊开纸笔,做好记录的准备。又缓缓走过去,看着客氏的眼睛说道:「说,一丝不漏地说。」客氏浑身巨颤,忙忙地把她过去与魏忠贤做的罪行,都巨细无遗地说了出来。包括如何想让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的女儿为后,所以便几次三番想扳倒张皇后;张皇后于天启三年有了身孕,客氏却暗中指使宫女以治病为由,为张皇后按摩腰腹而导致其流产;又如何假传圣旨,拘禁裕妃,将之活活饿死,只因为惧怕裕妃有孕而太得宠,威胁到她的地位。又如何从外面私带多名宫女入宫献给先皇,希望能够有生下皇子者,他们便可以效法吕不韦,从此大权专断。只可惜先皇命中无子,八名宫女虽都有身孕,可不是生下之后早早夭亡,便是怀孕中途无端流产。林林总总,桩桩件件,说出来简直是字字触目,句句惊心。连赵本政这样的宫中老人,都深感意外。难怪她一直不肯招,这样的罪过,招认出来,只有一死。好不容易,客氏把之前那些老底,自己揭了个底朝天。她终于交代完了,大口喘着气,丰满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。「都完事了,好好想想,就这些,真地没有其它的了?」赵本政不放心地又问问。「赵管事,你看………我该说的,不该说的,真地………都说完了。」客氏有气无力地回道。赵本政看看她又点点头,回头问问做笔录的人:「可都记下了?」那人连连应承「是」。赵本政便突然立着一对眼睛怒道:「客氏!你可知你犯下了弥天大罪,天理不容!」还在靠双手?怎么能够爽?论坛声誉保证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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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哪!他……他死了!上吊了!」魏忠贤吊死在房梁上。一头凌乱花白的头发下面,脸色青紫,双目圆睁。李朝钦在他脚下,胸口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,面容却比魏忠贤安详得多,平静得多。昨夜那唱曲的白衣男子,冷眼看着这群朝廷里的人忙得似开了锅,摇摇头轻叹道:「至今遗恨迷烟树,列国周齐秦汉楚。赢,都变做了土;输,都变做了土!」他不知道死的人是谁,到底犯了什么罪要畏罪自杀,还要那么多人马押送。他只知道,自己是真地死过一次又重生的。过去他有高头骏马,他有豪华锦车。可今天,他就只有这两条腿了。拖着这两条越走越精壮的腿,他倒过得安心的多了。如今,别人忙别人的去,他又要出发了。去哪,他不知道,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,去寻找他该走的路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——京城,他不能再回头了。后背仍烫烫的,那是多情老板娘火辣的目光在挽留他。要不要留下来,做个现成的客栈老板?他苦笑着逗自己开心。却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卫子璇了。是的,再也不是了。大哥,月娘,为了你们,我不愿再是从前的卫子璇。他心下一痛,走得更加决绝匆忙。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周皇后坐在坤宁宫中,盯着梳妆镜中自己高贵清丽的容颜,长长的手指将一支华丽的凤凰金钗,用力地向发髻中按下去。那钗子的尖端扎到她的头皮,她猛一缩手,心中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恨。她是谁?她是大明的国母,她是皇上的结发妻。可她现在为什么不复往日的平静?她为什么开始感受到威胁,感到越来越多的不满足?都是因为那个女人,那个叫做「月娘」的妖妇。自从看到她那双眼睛,她就开始心神不安。那妖妇面貌妖娆,还有了身孕。仅这两样,就足以令周皇后寝食难安。这些天她的眼皮总是不受控制地狂跳,她觉得,这都是上天的警示,都是那妖妇倾国的前兆。她不能任由那妖妇继续迷惑皇上。这不止是为她个人考虑,更是为了皇上,为了大明的千秋基业。「皇后娘娘,王太医……他们来了。」宫女青岫禀道。周皇后点点头,淡淡地说了句:「去吧,好生给她看一看。一定要仔细,小心,看准了。」青岫领命而去,周皇后便继续在坤宁宫内琢磨她的心腹大患。皇上这些日子,频繁地打发王承恩来探听月娘的近况。当初她留月娘在自己身边休养,也是有这一层筹谋。那妖妇既然在坤宁宫,皇上必定不好亲自来看,也就断绝了这妖妇继续缠磨皇上的心思。皇上为了面子体统,也无法频频宠幸这妖妇。或者还可以分一些皇恩雨露给其它的嫔妃,免得这妖妇一人专宠。一人专宠,向来都是深宫大忌。周皇后决不能坐视不理。「皇后娘娘,他们来了。」青岫是个勤谨的宫婢。作为皇后的心腹臂膀,她必须勤快和谨慎。周皇后点点头,青岫便吩咐其它宫婢,放下一层细密的珠帘,扶着周皇后正襟危坐在珠帘之后。青岫这才出去,传王太医等人入内复命。王太医和一个男子一齐低着头进殿,一齐恭敬地磕头问安,自始至终,两人都不敢抬头向珠帘后看一眼。「王太医,说说罢。她……状况如何?腹内龙裔,是否安康,能否看出……是皇子,还是公主?」周皇后尽量语调平静地问道。「回皇后娘娘,」王太医在地上伏得更低,回答得非常小心。皇后的心思,他大概可以揣摩一二。在这深宫后院,任何一个女子怀了龙种,都是其它嫔妃的噩耗。皇后虽是六宫之主,大概也无法跳脱这种心思。「她脉象平稳有力,一切正常。至于说……依臣多年经验看来——这一胎,应该是位小公主。」王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。他深谙皇后的顾虑,明白皇后在担忧什么。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。无论他怎么揣度验证,她怀的,都该是个女孩。周皇后端坐在珠帘后,宽大的衣袖之下,她的两手都抓着座椅上的凤纹锦褥。听到王太医所说的,她的嘴角开始轻微地抽搐。是个女孩?她抑制住心头的狂喜,尽量平静地说道:「可惜,竟不能是位皇子……王太医,皇上与本宫一向信任你。这等大事,可不能看错。你,果然看明白了?」王太医忙叩首回答:「臣仔细查验过,绝不敢怠慢。」周皇后唇角微翘,点点头说道:「好。本宫知道了。你下去吧。记得,这件事,决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。」王太医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。大殿内,就剩下另外一名男子,仍低头跪伏着。「李监正,你看清楚了么?」周皇后啜了一口茶水,清清嗓子问道。「回皇后娘娘,臣——看清楚了。只是……望娘娘恕臣无罪,臣方敢明言。」钦天监监正李宝国的额头紧贴地面,语带惊恐地说道。皇后命他为这神秘女子看相卜算,他起初并不以为意。但真正看明白这女子的命数,他反复推测演算,结论竟让他不寒而栗。这女子身上藏着大明的国运,这惊世的秘密,他不敢胡说。「何事如此惊惧?你也是正五品的监正,怎会遇事如此畏缩?但讲无妨。」周皇后不知道李宝国到底在怕什么。「臣推演了此女命盘,她的生辰八字乃是:乙丑戊寅戊寅己未……命带天煞,又犯孤星……」李宝国依照自己所知所学详细地说明着,却被周皇后一语打断。「罢了,别说这些,本宫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明之说。你只说,后果如何?」「回皇后娘娘,此女命带天煞孤星,为不可化解之命数。刑夫伤子,孤克六亲。应在家运,家中必无遗亲;应在国运,国家……」「怎样,说!」周皇后并未想到,那妖妇居然真如自己所想。此刻不知是喜是悲,是欢是惧。喜的是她如此不祥,自己有理由将这眼中钉拔去;忧的是,若真如李宝国所言,大明岂不是要断送在此女手中?「国祚衰亡,子孙绝灭。」李宝国说完这句话,后背已是冷汗涔涔。这不仅是大明败亡的运数,更是朱姓皇族的运数。他怎能不心惊,又如何不胆寒?「什么?!」周皇后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,惊得站起身来。李宝国抬头望了一眼珠帘后的皇后,却只看到她苍白惊惶的脸色。至于五官,则在珠帘后被模糊掉,就像一副年久糊了墨迹的美人图。「你……你说得,可是真的?怎么会?怎么会这样?她……」周皇后此刻倒恨不得自己之前的猜度都是错误的。后宫谁能得宠谁不得宠,已经是小事一桩了。此刻他们谈论的,是朱姓王朝的成败兴衰。李宝国据说是唐朝李淳风的后裔,精于演算周易八卦。因此才选了他,来看看这个月娘的命数和面相。原本周皇后只不过想借此给她加上一条「刑夫之命」,便可将她除去;没料到她却是祸国的根苗。更没料到,大明的国运竟系在了她的身上。「皇后娘娘,臣也不曾料到。因此……因此才不胜惶恐。此事臣只敢与皇后明言,也绝非信口开河。此女命数之凶险,竟是世所罕见。臣听闻近日京城一带有首谶言,叫做」当涂遗孽,秽乱宫阙;一男一女,断送人国「。这……似乎与此女大有关联。」「此话怎讲?!你快说!」周皇后忙问。「臣……起初臣以为,这一男一女,当指魏忠贤与客氏。但深究其意,两人均非当涂人氏,而且此时都已伏法。唯独这个女子,她的祖籍正是当涂县石塘乡钦化人。至于说一男一女……臣……此事罪涉九族,臣实不敢言……」李宝国的头在地板上叩了又叩,他的话让周皇后的心里凉了又凉。「你讲……天大的事,还有本宫。」周皇后坐回到椅子上,强打精神。「一男一女……依微臣看来,竟是……竟是她此刻身怀的……龙裔……」「胡说!方才王太医说,她怀的是个公主,当时你为何不讲?!」周皇后身子一震,她难道怀的是龙凤胎?那王太医也是宫中老人,怎会这么糊涂?「臣……不敢妄言。王太医精通医术,他的话自然没错。只是此女命数奇特,太医为其把脉之时,臣观其面相手纹,则有一子二女之命。臣心下暗想,或者那一子,未能成活已成死胎,因此太医不曾诊出。此事事关机密,不好当场明讲,望娘娘恕罪。」李宝国颤抖着答话。他知道此时自己所说的,都是罪犯欺君的不赦之罪。那女子怀的,是皇上的后裔。但偏偏就是皇上的后裔,将倾覆大明的江山龙脉。「可有破解之法?」周皇后冷冷地问道。其实那方法,她明白,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。「这……除非是……不生。而她……。」李宝国越说声音越小。其实他心里明白,天意如此,运数如此。大明气数已尽,纵然这女子不复存在这世上,明朝也会颓亡。只是那实话,他是万万说不得的。周皇后点点头,又再度吩咐他:「此事,关系重大……」李宝国连连叩头答道:「娘娘放心,臣,一字不敢泄露。」周皇后挥挥手,让惊魂不定的李宝国退下去。「青岫,查到了吗?」青岫赶忙敛容答道:「回娘娘,查到了。她竟……」周皇后皱着眉,听青岫小声说完结果,更加深信李宝国的论断。此女,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妇。这样的女子,留她不得。当务之急,就是要把她所知的一切,都禀告皇上。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,将这祸国的隐患除去。第二天深夜。「皇上驾到——」周皇后夜不能寐,正琢磨着何时去面见皇上最为适宜。没想到皇上今夜竟突然驾临坤宁宫。周皇后连忙披衣下榻,将散开的头发粗略挽上去,便出门迎驾。崇祯微笑着亲自搀起周皇后,温言说道:「皇后不必如此。朕今夜办完了公务,又有点睡不着,所以来看看你。」周皇后忙亲奉香茶,双手端给崇祯。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,她不知此时说出那些话,会不会惹恼了他,扫了他的兴致。自他继位以来,她很少见到他能愁眉舒展。甚至他们之间好多天不能得见一面。皇上久居干清宫,而她则守着冷冷清清的坤宁宫。名义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,可她的寂寞,却只有自己知道。「皇后,你怎么了,朕看你脸色不太好。」崇祯喝了口茶问道。「没……没事,臣妾……谢皇上关心。」「都怪朕,这时候来,提前又没有知会皇后,扰了皇后的清梦。」崇祯看周皇后只是拘谨地站着,便拉着她的手,让她坐在自己身边。周皇后心里流过一阵酸酸的暖意。他有多久不曾这样和颜悦色地关怀过自己了?她轻轻地靠在崇祯肩膀上答道:「臣妾盼着皇上来这里,不管什么时辰都好。」崇祯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,轻轻拍了两下算是安慰。又说:「对了,月娘,她……在你这……可好?」周皇后脸上一僵,皇上来这里,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他心里真正挂念的,还是那个妖妇!是那个会毁了大明的妖妇!「皇上,臣妾每日都派人禀报皇上,她一切安好,胎儿也很稳妥。怎么皇上,还是信不过臣妾么?」周皇后别过头去看着崇祯问道。崇祯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道:「朕只是随口说说,没有其它用意,皇后多心了。朕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了。当然,朕是挂念她腹中的孩儿,所以……难得今日得闲,就顺便来看看她。」周皇后心中一阵冷笑。她只看他的表情,也知道他在说谎。他实在是想见那妖妇,不得已才「顺便」来看看自己。「如此,皇后就继续休息吧,不必多操劳。朕去看看她,一会儿就回干清宫。」崇祯知道皇后眼睛中蕴含的埋怨与恼怒,可他又实在是想念月娘。因此敷衍了几句,便起身要走。周皇后望着崇祯的背影,在他一只脚刚要跨出寝宫之时,她突然不顾矜持地大喊了一句:「皇上!臣妾……有事要奏!」崇祯吓了一跳。皇后向来有母仪天下的风范,今夜咋么这样反常?他定下脚步,狐疑地回头看看,看到周皇后眼神里散发出来的,前所未有的寒光。「明日再说吧,有些晚了。」他不喜欢周皇后眼神里的寒意,急于离开这里,去寻找能给他快乐的月娘。「皇上!事关大明国运,臣妾必须要说!」周皇后看他一意孤行,忧心和妒火一起撩拨着她,她奔上前去,一把抓住崇祯的衣袖,「噗通」一声跪了下去。「皇后……你这是……?」崇祯想扶她起来,她却固执地跪在那里,说什么都不肯起身。她苍白的脸色和有些凌乱的头发,看在崇祯眼里,却十足的怨妇模样。皇后何时变得如此小家子气?崇祯眉头再次锁了起来。「皇上——」周皇后顾不得那么多了,把她对月娘身世调查的结果,还有李宝国得出的结论,一丝不漏地转述给崇祯知道。她要让他明白,他正在宠爱的这个女子,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下流货色。她不仅迷惑了兄弟两个富家公子与她大被同眠,还曾经在声名狼藉的福王世子府充当过禁脔。如果这些还不够,她还知道那兄弟俩为了她杀人,而那被杀者的儿子,又因为这个女人,辗转惨死于世子朱由菘之手。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,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扫把星么?似这种女子长留在宫中,怎能是大明之福?况且钦天监监正李宝国,他的话也是最好的证据。那些坊间的谶言谶语,也将矛头指向了这个叫做月娘的不祥之人。难道皇上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吗?难道皇上甘愿为一下流女子,冒这亡国之险么?崇祯听着周皇后的激愤之词,耳边开始一阵阵地嗡鸣。她所说的,他似乎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。他只看到周皇后泪流满面的清瘦脸颊,看到她的嘴在不停地开合。她还在说着,她还说,月娘所怀的,也是亡国的祸患。应该堕掉那胎儿,应该将月娘处死。崇祯有点像不认识周皇后似的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。她果真是他的结发妻子吗?她果然还是那个仪态万方母仪天下的皇后吗?她还是那个大度豁达,从不拈酸吃醋的六宫之主吗?怎么今夜看来,她完全变了一个人。她何时有了如此深沈的心机?崇祯突然打了个寒战。皇后不动声色留下月娘,一边命人去追查她的出身,一边让人给她占卜了命相。这一切,都是悄悄进行的。多亏她还记得自己是她的丈夫,是大明的君主,是月娘腹中骨血的父亲。否则,月娘还能活到现在吗?「够了。」崇祯声音不大,但意思却很坚定。他不想再听这些无稽之谈了。周皇后愣了一下,她看着崇祯冷冷的脸色,还想继续说下去:「皇上,她和她腹中的胎儿,都——!」「啪」地一声脆响,崇祯竟打了周皇后一个耳光。「朕说过,够了,你做得够了,说得也太多了。」周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崇祯。自与他成亲以来,虽不是卿卿我我,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。他从来都不曾大声斥责过她,又何况是动手打她?她不敢相信,这曾是她温文尔雅的夫君,更不敢相信,这曾是为大明忧心忡忡的皇帝。「皇后当真以为,朕不了解月娘的出身?朕早就派人查了她的来历。朕明白,她的过去不光彩,因此朕隐忍不说。让朕意外的是,皇后居然做得比朕更全面更细致。她纵然再不光彩,毕竟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。尤其是她已然有了朕的骨血,你身为皇后,怎能让朕杀了自己的孩儿?至于什么谶语,什么凶兆,又怎可尽信?皇后,今后还要自重身份为是。须知古往今来,后宫大忌,一不可参政,二不能迷信巫蛊。否则……朕言尽于此。你,好自为之吧。「崇祯说完,一把甩开周皇后犹自抓着他衣袖的手,便快步走去暖阁去看月娘。周皇后脸上的泪,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。她心中的恨,开始无限放大。皇上居然为了她,将她这皇后视若敝帚。月娘,月娘,你这妖妇,毁了我,毁了皇上,毁了天下。周皇后看着地板上自己凄惶的倒影,心知皇上话中的深意。若她再打月娘的主意,也许皇后的位置就保不住。可如果她对月娘坐视不理,那她这个皇后,当得还有什么意思?眼看着她秽乱宫闱,眼见着她倾覆天下?周皇后自认做不到。也许她再也不是皇上心目中的贤后,可她也决不能做一个万事不理的愚后。